从淡如轩退出来的时候，天已经完全黑了，松风水月的门台后面，点着幽幽暗暗的火篾，火篾是德成上山砍的松脂，插在门台一条砖缝里，专供照明。

燕姿刚好洗完了衣物，正往鹅兜里装，德成上前，燕姿就放手了。德成提着鹅兜一步步走上台阶，燕姿跟在后面，抹着额角的汗。

经过门台，燕姿顺手取下火篾，跑到前头照路。走过铺满青砖的道坦，上了正间前，绕过密密的廊柱，就到了三哥家的厢房，房里只有三哥的两个儿子在桌前看书，燕姿把火篾插到挂在板壁上的瓦筷笼里，房中刹时亮了许多。两个儿子头也不抬，继续看书。

三哥是大前年的春天去世的，猝死在睡梦中，死的时候，三十五岁。看到两个孩子，德成不由得想起了三哥。
燕姿仿佛看懂了德成的心思，叹了口气。说：“阿弟，坐一下吧？”
德成在孩子们身边坐下了，燕姿倒了杯金银花茶给他，自己坐在对面。火篾啪啪响着，滋滋冒着透明的松脂。
德成心里仿佛也在冒着泡，燕姿姣好的面容，在火光中晃动，她并不忌讳孩子们在身旁，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他。德成有点心虚，又想起了三哥。

平时非常灵活的舌头突然木了，他艰难地说：“哦，明天，沙头人要到山上号竹子，我顺带把你家的号出去吧？”
沙头那些放竹排的竹贩来山上定购竹子，都要先拿竹刀在胸径合适的竹子一人高处砍一刀，然后插上树枝，以作标志。这时候，需要主人家跟在后面，统计数量，号完了便下山结算，付定金，说好日子，自家砍好背下山，放在路旁，等沙头人到日子来结帐提货。
转山、号竹子、砍竹子、背竹子，都是男人的活儿，可三哥一走，孩子还小，这活便落在了燕姿身上，德成是小叔子，帮个忙干体力活是自然的。

燕姿嫣然一笑，说：“好吧，明天我跟你一起到山上去。”

德成低下头，听窗外夜虫高高低低的鸣叫，端起茶碗刚要喝，门外，寂静的、黑黑的夜空突然被一声凄历的尖叫撕裂：
“松龄——。”
德成刹时起了鸡皮疙瘩，这是前屋松龄老婆的声音。他放下茶碗，和燕姿对视了一眼。燕姿站起身，说：“出事了！”

2003/6/27