德成刚踱进淡如轩，瞅见德光正与他媳妇阿茶在厢房里说话，他也不客气，一屁股坐在天井的石水缸沿上，与两夫妻面对面零距离。

德光说：“都好吧？”
阿茶答：“好个屁！我割早稻插晚稻耘田耙草晒板栗榨桐油喂猪打柴织布养孩子，你一去三个月，在京城嬉爽吧？”
德光忙不迭说：“这是最后一次，明年再也不考了，晚上我就去砍柴。”
阿茶说：“砍你个死人头，油腔滑调！天天读书读书，功名考不牢，砍柴也没力。”

德成想起自己唯一的一次乡试经历，突然插话说：“德光叔，你也该退休了，怎么说也见了世面了，年年跟学术考察自费旅游一样把京城的繁华经了个遍，该把机会让给儿子了，他才是大明朝的花朵，世宗的希望。”

德光脾气好，没跟德成计较，也不搭理，阿茶嫂倒生气了，扭头对德成说：“你少跟我锣夹鼓里杂。”
德成一看，新闻没得听了，又退出了淡如轩的后门。

德成今年三十五岁了，十八岁的时候考过一次乡试，不中，就再没考过。对于那次考试，德成只记得一些零碎的东西：乡试是在永嘉县衙举行的；舴艋船儿是头天经沙头到清水埠到安澜亭上岸的；水门头那棵小榕树下有免费伏茶可喝；鼓楼街那儿有个及第客栈；西公廨有很多姑娘，所谓姑娘，就是小姐，就是营妓；考试有一半是默写圣人书，一半是诗对作文；作文题目好象是：打倒竹林七贤？风花雪月有害身体健康？记不起来了。

德成对营妓的记忆倒是非常深刻，县衙在打锣桥，东、西公廨都住着兵卒，而西公廨便有一座营妓楼，那些姑娘都是供兵营使用的。

投宿的及第客栈正对西公廨，那天晚上德成从营妓楼前走过，正看见一个戴花翔的官爷左搂右抱，在栏杆里喝花酒，使着温柔椅、玉杯儿。什么叫温柔椅？那就是坐女人大腿；而玉杯儿，就是女人用嘴喂他喝酒。德成哪见过这种场面，脑袋嗡一下子涨了。

后来进去考试，便把背得滚瓜烂熟的圣人书都忘了；作文时，一看竹林七贤、风花雪月便想到营妓姑娘，一个字没写，考试就这样黄了。

   2003/6/27